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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“讓了悟成為一種永不退轉的確知。”這是多麼困難的境界啊!
 在淡水河的出海口,我看著河水朝向大海流去,我羨慕它們,它們不回頭,它們往源頭去。
 我也希望回到源頭,那個沒有擔心、沒有恐懼、不需算計未來的源頭。希望與失望間,像是百貨公司的電扶梯,雖負載不同的人群,但自己在原地打轉。
 常常會覺得生命就是如此運作,我們負載了他人的期望,我們負載了許多生命,可能是父母、孩子、或是自己。我們讓乘客在樓層間移動,我們不動。但電扶梯會不會也有移動的夢想呢?
 有時候我就像搭乘電扶梯的人,除非我願意,否則我不會回到原本的樓層。可是有時自己像電扶梯,不管多努力,自己都在原地轉啊轉。轉到有天轉不動了,轉到有天被新型號取代了。
 此時心中浮起一陣悲傷,為什麼我不能如流向大海的水?為什麼我的自我探索像是那可憐的電扶梯?你聽,我都聽見了嘎吱作響的運轉聲了!
 眼睛順著水流向的大海,大海的邊際與天空連成一線,那道線決定性的界分出水依然是水,還是可以昇華成雲朵。天空比海更寬、天空比海更自由。我開始忌妒水,不,是雲!
 雲順著風飄啊飄,我閉上眼,迎著微涼的海風。我張開眼,望向風的落腳處,那是觀音山吧!山峰漫著隨興的山嵐,模糊了山的輪廓,那邊的天氣如何呢?是不是跟我在的河岸一樣涼爽呢?
 回想國中畢業的暑假,我上梨山幫大表姐,她與表姐夫在那兒有果園,那些天的筋骨酸痛已經隨著產業道路的顛簸,消失在我的記憶中,但令人頭暈的路程無法抹去山中午後的雷陣雨,那是涼爽暢快的,雨水能洗去渾身的暑氣。
 雨水流入小溪,小溪流入河川,河川再把水帶回大海。
 難道我生存的地球只是一個巨大的電扶梯?那麼自我探索有何意義?生命的了悟能夠達到永不退轉的境界嗎?
 我沒有答案!誰能給我答案呢?
 我眼前的水,它們知道自己曾經是雲霧嗎?它們知道自己所努力奔向大海的企圖終會回到原點嗎?它們若有知,會怎麼選擇呢?
 我閉上眼,我嘗試進入水的意識中。
 「我不能決定自己要流到那兒,我只能給流過之處帶來潤澤。」水說
 「潤澤?那你怎麼解釋水災?土石流?這不是你幹的好事?」我不服氣!
 水頓了一下,說:「這些不是我能決定的。」
 「媽的!推卸責任!」我有些生氣。
 水很平靜,它問我:「你呢?你能決定什麼?下一秒?明天?還是明年?」
 我沒回答它。
 水緩緩的說:「我曾流過你的身體,我也分享了你的記憶,你很善良,你做很多事情的出發點都很好,可是你能否認你也因此傷害過別人嗎?」
 我很難過,說:「所以我盡力彌補啊!我在贖罪啊!」
 「自古至今,我們讓無數人失去生命,但我們也令更多人得以生存,至於我們要不要贖罪或彌補什麼?我們能讓死人復活嗎?我們能讓災後的大地恢復原狀嗎?你覺得我要多努力才辦得到呢?」水說。
 「不管多努力都辦不到!」我心裡這樣回答,但我沒說出口,我咬著自己的嘴唇。
 「我的使命就是潤澤大地,不管我們流到那兒,這是我唯一要做的事,我無法追回已經發生的結果,就像你說的“覆水難收”,我不明白所謂的贖罪是什麼意思?」水繼續說。
 「贖罪就是去修補已經造成的錯誤啊!」我回答。
 水還是不明白,問我:「你是說浪費的時間可以追回?傷害過的人可以讓他們遺忘?…你到底為了贖罪這件事做了什麼?」
 「沮喪、難過、覺得自己很糟!」我依然只在心裡回答水,可是我流下了眼淚。
 「你發現了嗎?我正在潤澤你…,無論是誰,只要他還有顆柔軟的心,我都會變成眼淚安慰他,我不管這個人流淚後會如何,會不會變得更好或更糟?我只管這個人是否需要,我每個當下只專注在自己的使命上。」
 我點點頭,問:「你回到大海,昇華到天空,不是很寬廣很自由嗎?為什麼你還要變成雨水?進入河川?這不又打回原形?」
 「我不在意形體,我也不在意自己從何而來,我只是單純的完成自己的使命…使命讓我無所不在、無所不能…你看,我剛剛不就從你眼框中流出來嗎?」
 「所以你不認為化作雨水、流進河川,這不是一種退轉囉?」
 「退轉?你能告訴我什麼是退轉?是退步?犯同樣的錯誤?如果我們因為擔心造成災害而失去了柔軟濕潤的本質,因為過去所溺死的人失去了流動與滲透的能力,這才比較像你所謂的退轉吧!」
 我不解,問:「那麼為什麼我會覺得自己退轉了?」
 「剛剛我從你的眼中流出來,我可以告訴你,你沒有退轉,你只是被罪惡感影響了,沒錯!你犯了些錯,甚至犯了些重複的錯,可是罪惡感讓你停留在犯錯的時空中,你工作、吃飯、生活時不斷在心中重複它們,你根本不在當下,你在後悔,過了一段時間後,你又後悔你曾經因為後悔所浪費的時間,於是你不斷的因後悔而後悔…沒完沒了!」水回答我。
 「聽起來我只要時時不忘使命,就可以不受罪惡感的困擾?」
 「可以這麼說!」
 這時我露出狡訐的笑,我問:「那我的使命是什麼?」
 想不到水反問我:「你從一坐下來到現在,你在做什麼?你在書寫,不是嗎?你不是早就許下承諾要點亮人們的心燈嗎?這不是你有能力且有能量的事嗎?你不早就明白自己的使命了嗎?」
 此時我有點挫折,我再問:「為什麼我不能像你這麼純粹?沒錯!我明白自己的使命,可是我就會想東想西,使自己疲憊不堪啊?」
 「你弄錯了!自由意志與思考能力是你的恩賜啊!你居然把它當成詛咒?」
 「但這個恩賜搞得我好累啊!」
 「你能進入我的意識中,你想想看,除了人類之外,還有什麼可以自由的進入任何東西的意識中?這個能力讓你可以去感覺、去創造。」
 這時水意味深長的嘆口氣,說:「我很清楚自己的使命,但我不能決定“如何”發揮自己,我們的本性帶來潤澤,也造成災禍。人類可以決定自身的使命與能力如何發揮,每個人都可以決定自己的天賦帶給其他人什麼,是祝福?還是災難?你有書寫與表達的能力,或許這是上帝給你的,但是表達什麼?何時或如何表達?上帝完全管不著!」
 「可是我有時還是寫不出東西啊?」說完後我覺得自己有點任性。
 「你只有寫或不寫兩種情況,你覺得寫不出東西是因為你沒有投入書寫中,你在擔心、你在想辦法討好別人、你沒有誠實的面對自己。」水堅定的說。
 「你好嚴格喔!」我苦笑。
 「嚴格?我不懂者是什麼意思?我只是很純粹。」
 此時吹來一陣風,我睜開眼,淡水河依然在我面前,我看著自己的書寫本,拿起筆,寫下:活在當下永不退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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